/p>天启之冬,陛下站在九重宫阙至高庙堂,着玄黑冕服,十二冕旒遮挡了他的目光,他向下看。
那里有他的好友,他的先生,他曾经敬仰的人,他曾经畏惧的人,他曾经羡慕的人。他们跪在风雪中,俯首帖耳,不敢仰面看他。他心想,他们一定在笑他,笑他高处寒。天启陛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,天都街巷里有他张扬愉悦的岁月,他依然在天都,那样愉悦的冬日已仿如隔世。冬日,北风刺骨,寒霜挂冻枝。从今日起,他怨恨上了四时之冬。天启陛下登基,诸多国事纷至沓来,累得他连口大气都不敢喘。“朔北草原部落首领有求和之意,祈南梁粮草救济朔北之民,众卿以为如何?”“我南梁与朔北世代为仇,救济蛮人,恐伤了南梁百姓的心啊!”堂下众朝臣多有此论调,也是王楚溪在时,纵容郑从彦铲除异己的功劳。但显然,新的陛下想听的不是这样的话。“草原部落地辽而无耕地,蛮人骁勇善战。纵观百年南梁史,两国交战不歇,血流不止,穷兵黩武,苦了也是我南梁子民,故与朔北宜和不宜战。”年轻人崭露头角,正合君王意。“南梁百姓的心,孤亦知。朔北屠戮我南梁子弟,皆因朔北大君残暴不仁,刚愎自用,草原部落并无此心。且作为赎罪,亦是交好的凭证,朔北已将大君阿木尔送到北阳关,任凭我南梁处置了。”新皇不知道晏昭是如何让朔北献上大君的,但他来信之中确实是这样说的。罪孽加身的大君,被族人背弃的大君,承载着南梁的仇怨,搭起这座消弭罪与仇的桥梁。萧清心中为他故交旧友惴惴不安,晏泽芳难道以为两国这样和解之后,他们还能有个潇洒自由的来日吗?还是说,不期来日了?“朔北将大君交付,任凭南梁处置,足见其诚意。两国和谈事大,南梁援助粮草给朔北,朔北也得拿出来军马、牛羊。”萧清问询,“可有人愿亲往草原取和谈国书?”关沛上前一步道:“臣有一人选,且非他不可。”“前玄武军统领景珏。”萧清双手牢牢扣住龙椅把手,想起姐姐说的话,治世经国之才,选了景珏是什么意思?“朔北势弱,国书之事,谅草原蛮族不敢虚与委蛇,然事关重大,陛下还需派一个分量重的人出使才不显轻佻,而对朔北大君的处置,也至关重要。”在朝堂之上新皇只说朔北大君已经落在他南梁手中,却有意回避对大君的处置。大君要担起两国之仇,百死难赎,仅一死恐难以交代,可他唯有一条命,死不了一百回。“景氏将门,满门忠烈,灼墨军更是悍勇无比,沙场埋骨。若说仇与恨,南梁千家万户都与景家相同。景珏将军亲赴北阳关,一则他是景家仅剩的男丁,可代表千万被朔北残害的南梁百姓,二则是景瑶将军与景统领同在,在军中素有威望,决议如何处死朔北大君,才不容易有异议,如此更才能使民愤平息,三则,他赴往朔北,带着和谈国书,身上也有为朔北子民除暴君的名声在,更利于两国的亲和。”关沛有条有据说了这么多,新皇耳朵里只有“处死朔北大君”在回响。要景珏去北阳关,商量如何让朔北大君死得不痛快些。萧清眼前一黑,心中暗暗骂他,又暗骂晏泽芳蠢货,怎么能想出这样治死萧回的办法?阿木尔大君、萧回……他忽然福至心灵,那灵犀一点也通了。晏泽芳从没想着要阿木尔大君活,没想着要他们年少玩伴萧回活。而他死去的价值正在此处,要天下人踏着他这个罪人的尸骨。南梁人将仇恨宣泄,朔北人将生存握住,两族讲信修睦,天下安乐。新皇唇角上扬,他懂了,却笑得牵强。“就依爱卿所言,授景珏节度使,携国书以赴朔北,即日北去;另,朔北阿木尔不死不足平民愤,命景珏抵北阳关军中,监刑。”这一冬过得如此匆忙,阿木尔也就硬生生在监牢里熬过了这一冬。景瑶在初冬时就回来了北阳关。人人都知道监牢里的这个身份尊贵的人是要死的,也将信将疑了朔北将大君献上求和的诚意。否则,难不成要相信,仅仅凭着莫须有的私情,就能叫君王不爱江山不惜性命吗?心存疑虑的人忍不住问:“朔北的大君到底是犯下了什么罪行,才被子民合起伙来背叛?”“咱们这边说是大君残暴不仁,被推翻□□了,草原那边求和,有望继任新君的人定性说是叛国罪!”他们各自相视一笑,摇摇头,不懂这些说辞。“君主叛国难不成是个笑话?